他们是远洋之舟,我是偶然经过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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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欧】《人间四月》END

把之前的连载删掉了,重发存个档。

全文总计1.9w,注意阅读时间。是HE。


人间四月

 

Chapter1

“别碰我!”这句话让不间断的争执得以暂停,为精疲力竭的对峙双方提供暂缓之机,却又如烈火烹油,将裂缝弥合的最后一丝可能都燃烧殆尽。

多像三年以前。也是在这间寝室里,尚且稚嫩的高述说着同样的话、以相同的姿势甩开欧阳的手。欧阳不记得过了多久自己才被准许在消毒之后触碰高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无心的肢体接触竟然得到了高述的默许乃至纵容。

现在一切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他和高述都一败涂地。

窗外的阳光太过明亮,将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微尘都照得纤毫毕现。高述那扬手一挥,好似透过无形介质将时光的镜面打得粉碎,镜面化作无数闪着光的碎片,那些碎片渐渐坠落渐渐消失,于是光芒也泯灭不见,锦绣华丽背后的空洞得以重见天日。

他和高述本就是两个黑洞,却偏要装作火焰抱团取暖,最终被引力拉扯一同堕落进更黑暗的虚无。

高述眼角一抹疲倦的青黑色明晃晃地刺痛人心,放在他身上倒不显得落拓,却教欧阳的咄咄逼人在一瞬间偃旗息鼓。

“欧阳,让开,有些东西我必须带走。”不是请求,近乎命令,语气不如何强硬,态度却显出十分坚决。

“这里没有人要逼你搬走。以后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该怎么过怎么过。”

“我不想你看到我为难,我也不想在看到你的时候尴尬。”

“要相互避开很容易。”欧阳冷冷淡淡地说,“住在一起未必就低头不见抬头见。”

“你不恶心吗?想到一个对自己怀有异样想法的同性睡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不会夜不能寐吗?”

欧阳愣住了。他可以确定,即使是在最震惊、最崩溃的时刻,他也没有将“恶心”这样粗鄙直白的字眼宣诸于口。但他更加可以确定的是,他无法反驳高述的话,他几次开口,嘴唇却只是徒劳地张张合合,说不出一个字来。

欧阳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高述总是正确的那一个,甚至可以说是比欧阳自己更了解欧阳的那个人。

于是,和咄咄逼人一同消失的,还有正面直视高述的勇气。

欧阳默默让开一条路,高述终于能向自己的床位走去。他经过欧阳身边时没有刻意加快速度,但绕了个不太明显的弯。其实宿舍的空间并不大,即使高述存心拉开距离,倘若欧阳伸手也能拦住他。

然而这次欧阳只是站在那里,任高述走近他、经过他,再远离他。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高述。

雷昊戴着耳机,看上去在认真写发言稿的样子,其实耳机里根本没有任何声音,注意力全在高述和欧阳这儿。

张伟则比他直接得多。“老高啊,你看这个学期都接近尾声了,离学校近的房子早都租完了,找房子很不方便。再说,咱们学校出去住那些人也都有了固定的合租室友。你还是别搬了,外面哪有宿舍方便呢?”

“我已经申请调换宿舍了,只是要到下学期才能搬。在外面找房子对我来说不难。”

张伟和欧阳都能听懂高述的潜台词,他这次搬出去就不会再回来,就算搬回学校也是搬去另一个寝室。而且,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愿意花钱,不愁找不到住处。

高述说:“我和你们没有矛盾,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彼此都舒服。我不会在外面乱说话,希望你们也不要让这件事变得人尽皆知。”

“知道。”欧阳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讽刺,“不会坏了你男神的名声。”

高述收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轻轻“嗯”了一声:“谢谢。”声音里竟已听不出任何情绪了,平静得令人心寒。

欧阳没想到高述还能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谢谢”。谢什么?高述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吗?还是谢他一无所知像个傻瓜一样被他暗恋了三年还把他当成最好的哥们儿?

最好的哥们儿……

欧阳心头一阵恍惚,他们之间原本应该是这种关系啊。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欧阳先是埋怨起高述,埋怨高述为什么要打破平静;随后又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发现高述对他的想法,这样也许就能把错误的苗头扼杀在最开始,也不至于到如今覆水难收,闹得天崩地裂无法收拾。

出神时,欧阳下意识转过身来,此时高述正好弯腰,他看不到高述的表情,于是眼前一阵模糊。

欧阳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拼命呐喊:“说点什么啊,让他留下来!你真的要做赶走他的坏人吗?你刚才根本不是真正想挽留他,你也巴不得他赶快搬走,可你自己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所以……说什么呢?此情此景之下,好像不管说什么都虚伪得令人发笑。

沉默延续到高述收拾好一切必备品、并把它们包装好封进箱子里。简短的告别伴随着行李箱的滑轮滚过地面的声响,高述好像连多在这个宿舍待一秒都觉得是浪费。

“走了。保重。”

雷昊终于摘下他掩耳盗铃的耳机,道:“你说,好不容易平安无事到大三,搞出这种事情,辅导员肯定要挨个找我们谈话了解情况。我们先想好一套说辞,再告诉老高,免得到时候露馅。”

“有道理。哎,欧阳,别看了,老高已经走了,咱们……”

“你们都好样儿的。”除了打游戏的时候,这是张伟和雷昊第一次见欧阳发火,没有歇斯底里,表情也不如何狰狞,眼神和表情很有高述的风范,冷得可怕,但相似的表情放在欧阳身上,却又无端端多出一种小孩色厉内荏的委屈,“你们早就知道老高对我的那点心思吧?可你们都瞒着我!没有一个人提醒我!你们看我这样被人耍着玩挺有意思的是吧?有谁把我当朋友当哥们儿吗?我他妈还天天对着他傻乐,简直是大写加粗的傻逼!”

“欧阳你这就是迁怒了啊!”雷昊确实不知道这些事,他怼起欧阳来半点不心虚,“我又没那种病,从哪儿知道这些破事?”

“你才有病!你说谁有病?啊?CNM都以为老子好欺负是不是?”

眼见欧阳和雷昊越吵越烈,张伟连忙劝架。没想到这一劝,欧阳把枪口对准了他。“他不知道,你知道的吧。”

原本扯个小谎就能过去的事,在那双燃烧着的眼睛的注视下,张伟竟然说不出半个“不”字。

“你们可真是感动中国好舍友。”欧阳唇角扯出一个难看到不行的笑,“都他妈对我太好了,好到我要折寿了。”

“欧阳,我们来讲点道理。你和高述之间的事我一外人能插手吗?你是我舍友,那老高也是我舍友啊,他自己不开口,我没有替他开口的道理。这样吧,我和雷昊先出去,你一人清静清静,好好想想。”

宿舍里终于只剩下欧阳一个人。

这曾经是一个社恐患者的至高追求,可现在欧阳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欧阳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他支起上半身,划开手机屏幕,朝对床的位置晃了晃——理所当然地空无一人。

高述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仿佛是什么密钥,掌握他睡眠的开关。白天,对方从他生活中抽离得十分彻底:上课坐在前排,离他很远,绝不回头,一下课人就消失;剧社活动倒是还在参加,但既然和高述闹崩了,欧阳自然是不会再去剧社凑热闹的。夜晚,高述这个名字就仿佛是要把错失的白昼光阴尽数补回来,变本加厉地挤占欧阳内容贫瘠的梦境。

不止是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还有高述向欧阳告白的那一天。

高述那句“我喜欢你”轰开了欧阳所有的懵懂茫然,让他无法再缩在岁月静好的龟壳里伪装成一个无知孩童。

入学第一天,只用了一眼他就认定高述是个很好的人。高述的确对他很好,把他从濒临自闭的边缘拉回来,他们互为支撑、互为依靠。

但欧阳忘记了一件事,想要获得一样东西就要支付相应的对价。高述来向他索取对价,可他连白条都写不出。

那天高述只带走一小部分生活必需品,剩下的东西就这样被他抛弃在这个他并不准备再回来的黑匣子里。

时间大概是凌晨三四点,再勤勉的学生此时也已入眠,窗外黑沉沉的,宿舍里更是漆黑一片。欧阳觉得睁着眼睛和闭上眼睛好似没什么区别,一样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他还是努力睁着眼睛,即使眼眶酸涩也没有阖眼,仿佛这个近乎神经质的举动能带给他某种极度稀缺的、叫做“安全感”的奢侈品。

宿舍又黑又静,像墓地。

欧阳是掘墓人,也是守墓人,他和那些死气沉沉的无机物一同被高述留在这一方静止的世界里。

快到天亮的时候欧阳还是又睡着了,他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被宿舍楼里其他学生的动静吵醒,于是浑浑噩噩地下床洗漱。

雷昊今天有事,一早就出门了,张伟见他起床,惊讶道:“咱今早没课啊?”

“有点事。”欧阳简短回答。

距离他们上次吵架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彼此之间还是有几分难言的尴尬,以前为了游戏曾经吵得比这次更厉害,但游戏归根到底不痛不痒,哪有这次的事来得直戳人心。狠话没撂几句,刺却尽往肉里钻。

当看到欧阳兑了高锰酸钾开始拖地的时候,张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欧阳,你……你这是干什……?”尾字尚未出口,张伟便噤声了。欧阳拖的不是他自己的地方,是高述那块。

“他应该不喜欢自己待过的地方不干净吧。”欧阳把地拖完之后,戴上一次性手套,从高述那里翻出一张一次性桌布,把高述的床严严实实罩好,然后又开始擦高述的桌子。

张伟于心不忍:“欧阳啊,老高的个性你也不是不知道,说一不二的,你这样……你这样他也不知道啊。”

欧阳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张伟哑口无言。他隐约觉得这样的眼神和回答似曾相识,一想,可不就是高述?

“既然这样,那天你还跟他吵成那样?你怎么不说点软话留他呢?”

欧阳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到底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他留下来。”

终于搞完卫生,欧阳挺直腰,长舒了口气:“不把这里收拾干净,看上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样舒服多了。”

张伟在心里叹了口气,勉强笑着附和他:“嗯,你高兴就好。”现在别说欧阳当局者迷,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Chapter2

一早出门的雷昊下午打来电话,说他们班有个男生过生日,请全班男生出去吃饭,大家最好都去,明年可能就实习的实习、出国的出国了。

张伟当然准备去,欧阳原本兴致缺缺,禁不住张伟软磨硬泡,还是出门了。

张伟的一句话刺激到了他:“以前老高在的时候你好歹还跟他出去几次,现在你总不能真的就成天在寝室长蘑菇吧?”

欧阳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犯倔了,心想,是啊,高述不在了,没人会挡在他前面了,他早晚要学会自己面对人群。

“高述会不会去”这个问题不在欧阳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笃定高述不会去。

高述果然没去,其他人也没多惊讶,可能是已经默认计院白月光并非凡夫俗子这一事实,也就不用寻常标准去要求他了。

酒过三巡,大家才知道这场生日聚会的真正目的。

寿星掏出手机,对着相册里的姑娘喃喃自语:“我喜欢她这么久,为了她我才来这个学校,可她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她甚至宁可选择比不上我的人,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啊?!你们说说,为什么啊?……”

其他男生都在七嘴八舌说这个女孩如何没有眼光,张伟不敢搭话,心里觉得大事不妙——这事不就和高述欧阳现在的状况异曲同工?他实在受够了每天回去一边听主席深夜热线喋喋不休、一边转头就看到欧阳那张生无可恋脸的日子,这次劝欧阳出来吃饭本来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整天魂不守舍的,要是最后反而把欧阳给刺激到了,岂不弄巧成拙?

一想到这里,张伟头都大了,懊悔到不行。

欧阳也喝了点酒,但他自知量浅,喝得很少,所以基本没有醉意。他一直静静地听着,然后在所有人都忽视他的时候突然开口。欧阳说话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推杯换盏的嘈杂喧嚣,传到了应该听到这句话的人耳朵里。

他说:“她只是不喜欢你,有什么错呢?她喜不喜欢你,和你有多么喜欢她、喜欢她多少年都没有关系。”

张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飞快地给雷昊打眼色,雷昊一贯能说会道,现在就指望他救场了。但雷昊还没组织好语言,寿星就摇摇晃晃走到欧阳身边,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个头将近一米八的大男孩,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兄弟,你说得对,是这个理,可我心里难受啊,我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个坎。她要是过得好就算了,万一她现在看上的家伙不是真心爱她呢?万一那家伙没有我这么爱她呢?万一那家伙以后某一天就突然不要她了呢?那她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我不相信会有人比我更爱她,我真的不信……”

“也许到时候她会后悔吧,但那时候也和你没有关系了。”在全班男生的注视下,欧阳竟然感觉不到什么紧张的情绪,他的社恐症像是在这一瞬间突然痊愈了,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顺畅,整个人都像是要飘起来了似的。他听到自己用非常冷静的声音说:“你爱她,和她无关;她后悔,也和你无关。”

轻飘飘一句话,判了四个人的生死。

欧阳身边的同学自动自觉让了位,寿星和欧阳坐一块儿,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灌,最后欧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多半是伟哥和主席把他架回去的。

那天快到宿舍门口时欧阳忽然清醒了一下,他挣扎着说:“不行!我,我要去洗澡,我这样回去老高要杀了我的!”

“欧阳你醒醒,老高不在了。”主席说。

欧阳不服气:“老高怎么会不在,他能去哪儿啊?你骗我,你骗我……”他重复着这三个字,最后又昏睡过去。

张伟那一瞬间想要给高述打电话的冲动强烈无比。他算是求求高述和欧阳了,别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连带着他和雷昊都提心吊胆。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不管是他和雷昊,此时做任何事都是越俎代庖。

这间房子几乎可以用空旷来形容,只有能够满足生活基本需求的基础家具。家具虽少,却被清理得十分干净,像是从未有人在此居住一般。

高述躺在一张并不算多么舒服的床上,他已经编辑好一段话,却迟迟没有点发送。直至凌晨,他终于将消息发送出去。

Heimdallr:欧阳最近怎么样?

张伟:今天喝醉了。说实话,不太好……

Heimdallr:喝醉了?和你们?

张伟:几句话说不清楚。你要是真的不放心,不如回来看看。

Heimdallr:我知道了。谢谢。

高述把手机丢到一边,闭上双眼。和张伟的聊天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测,他当然知道欧阳过得不算好,欧阳也许以为自己已经对他漠不关心,然而爱一个人的习惯并没有这么容易停下,他早已习惯在欧阳的视线之外默默注视他,欧阳的心不在焉和失魂落魄,他比谁都清楚。欧阳并没有爱过什么人,大概很难体会他这种纠结难言的心情吧。

只是高述万万没有想到,欧阳竟然也会在外面喝酒喝到烂醉。他不愿意去思考自己在酗酒的原因里占了几成,也许他是罪魁祸首,也许他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所谓,总之他让欧阳难过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人都有趋向稳定的天性,就像行星,如果不受到外力干扰,总会依照轨道千百万年如一日地运转,直至燃料耗尽的那一天。生活中,一样用惯了的东西突然消失尚且会带来失落,更遑论是一个相伴朝夕的人消失。

不习惯。

高述为这一切下了定义。

欧阳的拒绝已经不能更清楚明白,容不得他再自欺欺人心存侥幸。所以,只是不习惯而已。

自欺欺人?

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他现在给自己进行的一系列心里建设,也许不过是又一种自欺欺人。

今天高述订的话剧票到了,原本他打算约欧阳一起去看,现在如何处理也成了问题。他定的票位置很好,而且是首演票,空出一个位置会显得不礼貌,然而处于现下这种境地的高述确实没有心情再约其他人一起去。

不如送给别人吧。高述这样想。

他一直在矛盾中煎熬,既希望欧阳能发现他的心意,又害怕会被推开。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流露爱意,可只要欧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得稍稍久一些,他又会谨慎地藏起一切情绪,如同一只蚌藏起它孕育多年的珍珠。

当欧阳终于问出那个问题时,即使高述的恐惧胜过期待,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向欧阳撒谎。因此他选择向欧阳坦白,直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郑重又小心地说:“我喜欢你。”

纵然措手不及,纵然事出突然,纵然这并非他预想中的场景和最佳时机,这也是高述人生中第一次向心爱之人告白,所以他不能有一丁点儿的轻率和逃避。

当时欧阳是什么反应?高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人生是一袭爬满虱子的华美长袍。

他的爱在他爱的人眼里,也是同样不堪。

欧阳没想到自己会看见高述和小白在一起。在欧阳的印象里,高述对人向来不假辞色,哪怕是对本子这样的美女也没什么好态度。现在他和小白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看上去竟是相当温柔。

他隐约听到高述在和小白说什么剧院新上的话剧,似乎是很有名的引进剧目的首场演出,然后高述把什么东西递给小白,看样子应该是门票。

欧阳不敢再停留,匆匆离去。

高述站的位置不太容易看到欧阳,小白却从一开始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欧阳。刚好这时她和高述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于是她说:“刚才好像看到欧阳学长了呢,他大概是有事吧,急匆匆地走了。”

高述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和一个迅速远去的背影。

于是再说话时每个字都像是苦的:“嗯,大概吧。”

小白见他神色恹恹,试探性地问:“高老师今晚忙不忙,可以请你吃饭吗?”

高述摇头:“不用,我先走了。”

小白很识趣地没有继续纠缠。“那好吧。今天谢谢高老师哦!”

本子接过话剧票时难得露出惊讶神色。

“首场票我都没买到,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VIP票吧。他就这样送你了?”

“嗯。”宿舍里只有小白和本子两个人,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小白想起什么似的,垂首一笑:“我们这算是沾了光。”说着她看了看本子,补充道:“你别多想,他没找你估计是不想你见到他尴尬。”

本子还有点云里雾里,小白心里却是一片雪亮。高述这张票多半是为欧阳准备的,但不知道他和欧阳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两人竟形同陌路。高述恐怕也知道小白多半会拉本子一起去看,所以才将票直接送给小白。小白想,也许这个高傲疏离的学长并没有她们想象中那么冷漠。

“本子,你去不去呀?”小白浅笑。

本子点头:“去啊,为什么不去,和谁送的票没关系,反正剧是好剧,值得去看。”

“咦……”小白划开手机屏幕,眉头微皱。

本子问:“怎么了?”

“欧阳学长给我发微信了……”

本子:“……欧阳学长?他不是不喜欢和人接触吗?……看来你们真的挺熟的,进展不错。”

“不是。”小白神色凝重,说完就紧紧抿唇,手指如飞。

天地無用:今天好像看到你和老高了,哈哈

白日梦患者:诶,竟然和欧阳学长错过了?抱歉,当时没有注意周围,没看到学长呢。

天地無用:没事没事!老高之前没告诉我们他要请你看话剧,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他对你……

小白无奈道:“高老师的票果然不是白给的,债主上门了。”

“你别神神叨叨的,到底什么事?大不了把票还给他。”

“不是高老师的问题,我等下跟你说。”

白日梦患者:高老师只是把票拿给我。

小白没有用“送”这个字,她不想再让欧阳产生任何不该产生的误会。虽然高述的确是把票送给她了,但绝对不是欧阳想的那个原因,而且高述也不是请她和自己一起去看。

一念及此,向来将感情视做掌中玩物的女孩也不由得有些同情那个一腔深情错付的人。她心想:高老师,看在你送票给我的份上,就帮你一把好了。

白日梦患者:学长不要开玩笑啦,高老师这么优秀,我们都是只敢默默远观的。学长和高老师关系才是真的好,应该对高老师的想法更清楚吧?

天地無用:……

“到底什么事,能说了吗?”本子看上去快要不耐烦了。

小白叹了口气,两指托住下巴作沉思状:“让我想想,大概就是‘你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你可我又不希望你喜欢上别人’这种事。好委屈啊,这么多年我还没被人当成过炮灰配角呢。”

 

Chapter3

掌心渗出过量汗水,滑得甚至握不住手机。手机从手中滑落的那一刻,欧阳整个人都像被抽掉脊骨一样,瘫软下来。

欧阳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怎么会主动去和小白说话,还说了这些话?

更令他恐惧的是,他隐约觉得小白知道些什么。如果小白知道的话,还有多少人看出了高述对他的感情呢?他是不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如果生活是一场游戏多好,简洁明了,暴烈直接,生与死泾渭分明,即使败了也有再来一局的机会,可惜,现实不是游戏。处理庞杂的人际关系和盘根错节的事情向来是欧阳的死穴,而现在,他处在蛛网的中心,无论朝哪个方向爬,似乎都看不到边际。

上次欧阳在同学生日聚会上的那一番话倒是让他交了个朋友,情场失意的那位同学觉得只有欧阳才能理解他这颗支离破碎的少男心,时不时就在微信上轰炸欧阳。

两人聊着聊着把话题聊到欧阳身上去了。男生说,没点经历的人说不出那些话,咱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欧阳向来是不惮以嘴炮轰炸熟人的,当即怼回去:谁和你同是沦落人,我是被追求的。

消息发出后欧阳大爆手速在0.01秒内撤回,然并卵,对方捧着手机专心致志和他聊天,已经看到了这句话。

欧阳简直想抽自己两嘴巴子,这种事有什么好得意的,身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同性追求,很光荣吗?

对方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倒是没往那上面想,只说羡慕欧阳,并说长得好看果然有很大优势。

欧阳怒了,靠,他靠的是实力和头脑,不是颜值好吧?

这些事在欧阳心里憋了太久,他不好意思跟张伟、雷昊开口,今天既然打开了话匣子,索性隐去性别和细节,把事情大概和对方说了一遍。

对面沉默了一会,回复说:说实话,你这样有点渣,既没同意也没明确拒绝,人家妹子得多伤心啊。

欧阳默默腹诽,如果老高是个妹子,还有这么多麻烦事吗,他俩早就成了。

等等?!他纠结的只是性别?其实他内心深处是希望和高述发展出亲密关系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觉悟让欧阳当场石化。明明是隆冬时节,血液却加速奔涌,脸颊被虚火烧得滚烫,大脑充血,耳膜无规律地一鼓一吸,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充斥耳中。有点像早春最先解冻的河流,将积蓄了一整个冬天的汹涌澎湃化作撞裂浮冰的动能,发泄掉青春的躁动后慢慢归于平静,顺着河道向下游流去,温柔地漫过刚刚探出头的青嫩草芽。

身体里仿佛有一株植物在迅速发芽抽条、拔节生长,它扎根于心房,枝叶散开蔓延至各处,几乎要撑破血管在体表开出花来。

哗啦哗啦……扑通扑通……

不知何时被种下的种子,终于在最严酷的寒冬发芽了。

欧阳绝望地看着手机刷出一条又一条的消息,前几天被他开解的人现在反哺他了。

“你如果真的不喜欢人家,就早点说清楚,别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人家。”

“人家一个女孩子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了,瞎子才看不出来吧?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唉,真羡慕你们这些有人暗恋的人。”

“如果喜欢,哪怕还不确定,都不要轻易放弃。想想如果你彻底失去她会怎样,如果你连想象都不敢想象,如果你觉得让她的身影从你的世界中完全消失是一件不能承受的事,那你有很大可能性是喜欢她的。”

“你是不是被我点醒了所以去告白了?”

“这么久都不回复,看来是的了。”

“老铁双击666,祝99!”

欧阳看到“不能承受”四字时突然失去了回消息的动力。

何止不能承受,应该是不堪重负。

沸腾的血液找到了出口,翻滚着叫嚣着,化成一个声音:去找他,去见他。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只有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才能分辨清楚。

那么高述呢?高述一直以来到底是怎么撑过去的?

这个男生喜欢的是女孩子,所以他尚且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对方,也可以在失恋后呼朋引伴一醉方休,痛痛快快哭一场。

而高述从最初就被剥夺了这些权利。

比暗恋更无望,如同一场没有里程牌没有终点也没有补给和加油声的长跑,唯一的裁判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个奔跑者到底负了多少伤、跋涉了多少山与水才来到自己面前。

欧阳一面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要炸开似的疼,一面又觉得连这疼痛都浸润着不知名的甜美。

他终于能够感知高述的情绪,却也同时意识到,他曾经拥有什么,又即将失去什么。

无关性别,无关身份,那是一个个体所能给予另一个个体最珍贵的东西。

是轻飘飘一句话,也是沉甸甸一颗心;是一具身体对另一具身体的渴求,也是一个灵魂和另一个灵魂的共鸣。

欧阳正准备出门,没想到宿舍门突然打开了。张伟拽过他就走:“老高进医院了!”

欧阳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医院?”

“老高家里进了小偷,回去的时候好死不死遇上了,小偷手边刚好有把刀,把老高给砍伤了。派出所那边已经立案去抓人了。哎呀我说,你都不看看咱们微信大群的吗?里面辅导员没明说到底是哪个在外面住的同学出事了,我就去问了下,还真是咱老高。”

虽说高述已经搬出去了,到底共同生活两年多,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张伟心肠软,看欧阳的样子比他还着急几分,不由庆幸自己回来拉上欧阳一起走这个决定做对了。雷昊虽然为此推了个饭局心有不甘,但他也知道饭局还能再凑,而如果出了这种事都不去看一下,以后就彻底别再相处了,所以他接到消息后也很快去和张伟、欧阳汇合,三人一同出发去医院。

三人急匆匆赶到医院时天色已晚,高述也已经从手术室出来转入普通病房。他们仨都没想到的是,高述的父母竟然比他们更早赶到。但仔细一想也是人之常情,医院最优先联系的当然是伤患亲属。

张伟想到高述曾经因为家庭关系问题和他起过争执,心道:“看来还是老高太敏感了,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这不还是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吗?”

然而病房内却全然是另一种光景。医院病房的木板门隔音效果非常差,站在门外的三人完全能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可真是翅膀硬了!说你多少次了,有困难要学会自己克服,别人都能住宿舍,你就住不下去?就你一个人是大少爷?一个男孩子,比女孩子还要娇生惯养,吃不得一点苦,将来还能指望你有什么出息?搬出去住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们商量,现在好了,自己受伤,还耽误课业。”

高述被他爸这样一通数落,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右肩被砍了一刀,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几乎和绷带一样白,嘴唇血色尽褪,却还紧紧抿成一条缝,透着无声的倔强。

高母到底多心疼儿子一点,因为丈夫话说得狠,一直没跟着开口,可见高述半点反应没有,反而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有点恼火。高父气得扭过头去时,她接着说:“高述,你说句话呀!我和你爸爸都是放下手上的工作赶过来的,你就一句话也不想和我们说?是不是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错?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没错,就讲讲你的理由,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

张伟和雷昊完全没想到世上竟还会有这样古怪的家庭关系,孩子受伤住院,父母不关心伤情也罢,还能轮番上阵责问。他们甚至没有去了解高述搬出宿舍的原因,就将一切归因于高述的“少爷脾气”。

欧阳只听了最开始几个字,脸色就变得苍白,听到最后,病房里的高述还是一派漠然,欧阳却已气得浑身发抖,甚至连眼眶都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欧阳此前从未经受过这样的折磨,仿佛凌迟,一刀又一刀,刀还是钝刀,每一下划过时毫无知觉,过后深而重的痛才层层叠叠地漫上来。在亲眼所见之前,他不知道高述和家里人的关系到底扭曲到什么程度,而如今,他只觉得高述在这样的环境下没被逼疯已算心智极为坚定。他为高述不值,替他委屈,然而到最后,他想到的是——冥冥之中,造成这一切的人,正是他自己。

欧阳从来不为自己当时没有接受高述的感情这件事感到愧疚,就像他对那个男生说的一样,他只是不喜欢高述,这并没有错。但他不能不为自己对高述的放任自流和漠不关心感到愧疚,只要他当时的态度稍微柔软一些……或者不和高述闹得这么僵……高述就不至于在仓促之下搬离宿舍,也不至于……

想到这里,一股陌生的热流涌上鼻翼和眼眶,欧阳深吸一口气,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放任情绪蔓延,不能哭,不能让愤怒占据大脑,要沉着,要冷静。

张伟和雷昊的一半注意力都放在欧阳身上,就是怕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可欧阳推开面前那扇门的时候,他们还是没能拉住欧阳。

高父高母震惊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年轻人:“请问你是……?”

高述那张恍若被冰封的脸终于有了表情,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欧阳,很明显,他完全不明白欧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叔叔阿姨好,我,我们是高述的舍友。不好意思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你们的谈话。其实不是高述的错全是我不好。我整天不好好学习净在宿舍玩游戏还经常玩到半夜三更,严重影响了高述的学习生活,高述忍无可忍才搬出去的。他是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学习不是嫌宿舍条件不好。”欧阳这段话几乎没加几个标点符号,差不多是一口气说完的。说完之后他的社恐就发作了,只能站在原地喘气,一个字也说不出。

接过话茬的是雷昊:“叔叔阿姨,我也有错。我晚上经常在宿舍打很长时间的电话,睡觉还打鼾,也影响了高述的生活和学习。还有,我卫生习惯也不太好……”

雷昊此话一出,高述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三分震惊,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高父高母认为他们教育自家孩子是天经地义,但让别人家的孩子在这儿自我批斗却是不成体统,两人对视一眼,觉得不能这么下去。

“你们快别说了,叔叔阿姨看你们都是好孩子。”高母出言打圆场,“平时就算有点小矛盾,大家各退一步也就过去了。跟我们家高述住一起那么久,才是为难你们。”

“阿姨,我们真的不是在为高述开脱。您看,要不我们去外面说,让高述休息一会儿吧?”张伟提议道。

张伟和雷昊与高父高母一同离开,欧阳留在原地没动。

高母微讶:“这孩子怎么不走?”

雷昊说:“高述这儿毕竟得留个人照顾不是?阿姨你们大老远赶来太辛苦了,高述就交给我们照顾吧,你们不要耽误工作。”

雷昊和张伟的社交能力都是经过历练的,将高父高母哄得很好,四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了,病房归于寂静,只剩下欧阳和高述两个人。

 

Chapter4

欧阳根本不敢盯着高述看,下意识咬住下唇,直将唇沿咬得泛白。

高述说:“我伤得不重,医生说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

欧阳听了这句话委屈得更厉害了,不是为他自己委屈,而是觉得,明明被拒绝的人是高述、受伤的是高述、刚刚被至亲不由分说一通数落的人也是高述,可到最后,却是高述来宽慰他。

高述的声音放得更柔,还多了点无奈:“欧阳,你的表情让我以为我得了绝症。”

“你别乱说!”欧阳猛地抬头。他的气势只维持了一秒钟,随后他又恢复成没有攻击性的样子,带着点犹豫问:“我没消毒,可以去你那边吗?”

高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能说不吗?欧阳看上去下一秒就能直接哭出来。

“可以。”

欧阳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下,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高述整个人都僵住的事情——欧阳把下巴搁在了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动作轻柔而紧密地将他左半边身体抱住。

“欧阳……?”高述的声音有点发抖。

几度汹涌又几度被强行逼退的热流再也无法控制,争先恐后地挣脱眼眶,欧阳一边唾弃自己的软弱,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说服力一点:“你回来吧。不要换宿舍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离开,那我去别的宿舍。”

“我不需要你的愧疚,这件事也不怪你,你真的不需要这样……”高述一动不敢动,声音都透着一丝僵硬。

“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搬走?”

“我……”高述一时语塞。

“你对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很震惊,也有点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所以选择逃避。我不想骗你,我现在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欧阳放开高述,直视着他的眼睛,“但这次我不会跑了,所以你也不能跑,你要和我一起找出那个答案,可以吗?”

高述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和声音,他强忍眼中涩意,道:“好。”

高述看到欧阳因为他这一个字露出了笑容,男孩的眼角还挂着泪珠,笑容却如冬日暖阳,没有一丝阴霾。

这一瞬,沉寂已久的暗星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继而急剧塌缩,直至成为连光芒也不能从它附近逃脱的黑洞。

高述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感觉到地心引力的存在,他像一个灌满了铅的水袋,不断下坠、下沉;可他的心情又是这样松快愉悦,好像只要能将这个笑容握在手中,那么即使沉沦到地狱也在所不惜。

从一开始,主动权就不在高述手里,他看似主动,却没有说“不”的权利。

现在欧阳终于醒悟,拿起高述送给他的武器对准高述。未来仍然不可预知,但高述决定将一切交给命运去决定,而他的命运说到底不过是欧阳的一句话。

正如一首歌里唱的:“在我心上用力地开一枪/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如果爱是说什么都不能放/我不挣扎/反正我也/没差”

高述父母工作繁忙,再加上张伟和雷昊一直在旁边拍着胸脯保证高述只要交给他们照顾就好,于是两人去医院垫付了一周的费用,又叮嘱高述几句就离开了。

欧阳走的时候对高述说“明天见”,高述当时没往心里去,他以为这就和“再见”一样,是一句告别时人们常挂在嘴边的善意谎言。

第二天早上,高述一打开手机,发现微信和QQ都炸了。群里消息普遍传达同一个中心思想:欧阳去上课了,还坐在前排拿着录音笔在录音?!!

高述滑动屏幕,忍不住笑起来。他的心情很微妙,有点类似于“吾家有儿初长成”。欧阳愿意跨出这一步,他很高兴,这是欧阳在慢慢变好的迹象,即使这同时也意味着,欧阳会越来越不需要他。

他们都需要学习如何做一个所谓的“正常人”——虽然“正常”的定义本身就很模糊,但比起畸形的依赖,彼此独立也许是个好的开始。

欧阳再次出现时,高述的震惊并没有比第一天少上多少,只是他向来将情绪藏得很深,欧阳不大看得出来罢了。

此时高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分别时欧阳说的那句话,也是,欧阳怎么可能会玩人情往来的那些虚伪客套话,是他多虑。

这次只有欧阳一个人,他一进门就问:“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简简单单三个字,直接略过今天中午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高述的伤在右肩,虽然会给生活带来较多不便,但自己去医院食堂打一份饭还是能做到的,他万万没想到,刚走到这层楼的护士值班台那里就被拦住。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护士走出来,脸色微红,问:“你住在1233,对吧?”

其他护士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高述只能尴尬点头。

“食堂人多,而且病人家属普遍比较急,你的伤口要是被人撞到裂开就不好了,我去帮你打饭吧。”

“非常感谢,但我想这点小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不不不,照顾病人是我们的职责啊。”小护士据理力争。

高述的眼角余光瞄到对方铭牌上写着实习护士,在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么精力充沛,怪不得来和他搭话。他去医院的次数不算少,对目前的畸形体制下医护工作人员所承担的压力有几分了解,也就只有实习生才会这么活力满满了。可他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今天推辞不过的话,明天开始就点外卖好了。

当欧阳问起他时,高述禁不住想,如果每天的午饭都是和欧阳一起吃的话,住院倒像是休假了。

听到高述的回答,欧阳有点失望:“啊,我还给你带了吃的呢。不过现在也快1点了,让你等到现在你肯定早就饿扁了。”

欧阳给他带饭?高述有点想笑,感觉他受个伤整个世界都魔幻现实主义了,但他还是维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没事,我可以晚上吃。”

“先不说吃的。”欧阳从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献宝似的递给高述,“今天的课堂录音,笔记我拿张伟的复印了,给你。”

高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谢两个字显得太生疏,又太轻浮,可除此之外,他要说什么才能将心中的惊喜表达出万分之一又不至于让欧阳被吓到呢?

好在欧阳暂时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说下去:“我估计好多东西你都已经会了,所以我把每段时间里老师大概讲了什么记在本子上,你听需要听的部分就好。我明天上课用主席的录音笔,回头过来再把这支录音笔带走,正好交替。”

一口气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之后,欧阳才发现高述安静得可怕,不要说回答,连一个“嗯”这样的语气词都没有,于是情感触觉神经粗壮如他也不由得萌生出一丝不安。

空气像绷紧的琴弦,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高述并非无言以对,更非无动于衷。只因情之所钟,才有万般纠结难言。

没有人比高述更清楚欧阳能有多好,所以他孤注一掷、不管不顾地陷了进去,浑身伤痕也从未想过要抽身离开。用一句已成滥觞的话来形容,欧阳是他的欲望之火,也是他的生命之光。

最令高述绝望的是,欧阳总能在他的心已经被过多的爱撑到没有一丝空隙时让他发现,其实他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现下这种情况,高述很难不让自己多想。

欧阳已经知道了一切,不仅不想着避嫌或者冷却,反而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这样傻乎乎地笑着、带着一身暖融融的光朝他身边凑。

想要拥抱他。

只是拥抱,没有更深入的意味。想要和那份光明与温暖靠得更近,想要确认这样美好的人和事是真实存在的。

渴望在骨骼与血液中咆哮,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撕成碎片。

最终高述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欧阳的头发:“辛苦了。作为回报,今晚请你吃饭,吃什么由你定。”

欧阳这次很乖地没有躲开,让高述呼噜他的头毛。“好耶,那我玩会儿平板。”

高述不解:“不回学校?”

欧阳同样不解:“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难道不是定外卖送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吃?”

“我本来是打算定外卖送到宿舍的……”高述说。

“我回去也是玩游戏啦,这边反正有插座,没差别。要不你一个人在这儿多无聊啊。”欧阳说。

高述微微低头,无可奈何地轻笑:“你真是……”

他现在可以确定,他答应欧阳要陪他找出那个“答案”简直就是把自己推进了火坑。这无疑是种甜蜜又漫长的折磨,欧阳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内,而且是为他而来,但他仍然要克制、要谨慎。

人心里都住着永不餍足的饕餮巨兽,他曾经许愿只要能在欧阳的世界里多停留片刻,他也曾经许愿只要能和欧阳以朋友身份善始善终,但只要被给予一丝希望,就会衍生出十分野望,现在他如何能够甘心停在百尺竿头、不去更进一步?

像是被放在了热气球上,越飘越远,越飞越高,也许接近太阳的那一刻会融化、会灰飞烟灭,可他只想在那一刻来临前,多看一看他的太阳。

他是真的很想抱一抱欧阳。

就现在,不为弥补昨日遗憾,不为明日积攒筹码,只是……很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将他给予的温度回馈几分。

凛冬十二月,能够在温暖的房子里拥抱自己爱的人,该有多么幸福啊。

他比谁都更渴望这样平凡又琐碎的幸福。

 

Chapter5

欧阳抱着平板坐到旁边打游戏,打了没多久就把平板放下。高述戴着耳机,应该是在听录音,目光却落在他身上。

欧阳有点生气:“你干嘛盯着我,我会手抖。”

“我没有,”高述摘下一只耳机,“你坐在我对面,我抬头就会看到你。”

欧阳不信:“你当我没有感觉的吗?”

“科学家曾经做过实验,其实人被盯着不会产生感觉,一切都是心理作用。”高述微笑着下结论,“我只是刚好看向了你所在的方向,并不是有意盯着你,如果你觉得我一直在看你,只能说明你玩游戏不专心。你的注意力,不在游戏上。”而是在我身上。

高述怕他爆炸,没把最后六个字说出口。

欧阳气得把平板丢开:“你这是什么封建迷信歪理邪说?”

“冤枉。的确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那这本书一定是在扯淡!!!”

“为什么生气?”高述说,“如果是因为不想被打扰,那我换个方向就好;还是说,我让你感到难为情了?”

高述在故意挑衅欧阳,这句话无疑是越界的,但他想知道欧阳究竟能为他将自己的边界退到什么地步。

男孩的皮肤很白,在他脸上连最淡的粉红色都能被渲染出十分羞意。他几乎是大声吼出回答:“你知道就行了,干嘛要说出来!!!你好烦!!!”

高述没想到他会承认,而且是以这样直率又可爱的方式。欧阳吼完之后更加不好意思,举起平板挡住脸,只给高述留下一个有着栗色发旋儿的头顶。

此刻,欧阳很委屈,非常委屈,特别的极其的委屈。他从来不知道和自己的舍友共处一室是一件这么令人提心吊胆的事,高述的存在感太强,即使只是坐在那里低头看书,也像是在暗夜里静静发光的恒星,或者说有着强大磁场的磁极,吸引着他游移的视线和注意力。看到高述朝自己走来,欧阳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你看上去好像拔腿就要跑。”高述说。

欧阳抗议:“还不都是……”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都是你害的……”

“我只有一只手能动,现在我还不能做剧烈运动,所以我困不住你,你要跑的话我也追不上你。”高述在欧阳疑惑的注视下,依旧平静地叙述完,“我说这些,是希望接下来的半分钟里你可以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乖一点,忍耐一下。”

高述靠过来那一瞬欧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但高述只是用他能够自由活动的那条手臂抱住了欧阳。

什么嘛,还以为你要做什么……

欧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吐槽说了出来。

“你很失望?”

“没有!绝对没有!”欧阳迅速否认,态度特别坚决,立场十分坚定。

“谢谢你,欧阳。”

“啊?谢我什么啊?”欧阳茫然。

似乎可以感谢的太多了——谢谢你没有放弃最初那个生人勿近的我,谢谢你给我机会走进你的世界,谢谢你让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谢谢你在这一切之后还愿意给我一个存档重来的机会。

最后,高述说:“谢谢你现在在这里,我很高兴。”

欧阳感觉到高述松开他,退回安全距离内。

可是那种莫名的紧张并没有结束,欧阳的心甚至跳得更快了。他看到高述在笑,唇角上扬,墨黑的眼睛里漾着像水波又像星辰的光,欧阳屏住呼吸,只是这样看着高述,他竟然就有种想哭又想笑的冲动。

他心想,我们老高可真好看啊,笑起来更加是好看得不得了,要是像这样多笑几回,全校女生恐怕都得疯。唉,以前怎么没觉得老高这么好看呢……

像是一场春天突如其来的雨,浇透了干涸的土,滋润了枯萎的花,舒展了蜷曲的叶,带着不为人知的甜。

这个冬天还在变冷,但春天总会来临。

高述住院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同班同学和剧社同学来了两三拨,还提着鲜花果篮,探病的架势做得很足,实际怀揣什么样的心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高述对此十分无奈,他本来就只需要住院几天观察情况,没想到最后变成这样。他赶也不是,接待也不是,只好劝大家学业为重,不要在他这里浪费时间。

就这样还搞出个乌龙,隔壁病房以为1233住了什么明星,不然怎么总有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过来探望?于是专门跑过来围观,弄得高述更哭笑不得。

欧阳这些天跑医院跑得比谁都勤,一开始大家只当他们俩关系好,后来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欧神不是不爱出门嘛,最近往现充那儿跑倒是不辞辛苦啊”,再一想,高述是在外面住出的事,这岂不是舍友关系紧张的最佳佐证?

原本简单的事一下子扑朔迷离起来,欧阳的态度也很微妙。关系再好的哥们儿朋友,也不会在对方生病住院的时候成天价地泡在医院里吧?一时间,颇有些谣言四起的意思。

一来二去消息就传到了本子和小白耳朵里,小白说:“好歹拿了高老师两张票,我们也去看一下吧?”

看什么?分明就是去看八卦。

本子心知肚明,但她心有戚戚,欣然道::“好,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

高述看见她们俩有点头疼,欧阳看见小白则是有些尴尬。

“欧阳学长也在这里啊~”小白说。

“是……是的……我来陪……不是,我给老高送录音。”

“录音?”

“课堂录音啊,用录音笔录的。”

可是录音能够导出的啊……发个邮件不就行了?小白决定不戳穿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你的伤怎么样?”

“不严重,很快就可以出院了。”高述在回答本子,注意力却有一半在小白和欧阳那边。

本子“哦”了一声,也转头去看小白逗欧阳。

“原来学长最近天天去上课是因为要录音啊,终于侦破了学长突然按时上课这个悬案。”小白笑眯眯说。

“什么悬案!”欧阳抗议,“上个课而已。”

“噗。”

欧阳大概也想起了什么往事,有点尴尬地闭上嘴。

“学长和高老师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我跟他有什么感情……”欧阳嘀咕道。

“学长说什么?我没听清。不过,我刚才说的是友情啦!”

欧阳抱起平板往门外冲:“这里信号不好,我去走廊找信号,你们聊。”

高述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吓了小白一跳:“欺负他好玩儿吗?”

“高老师应该比我更有体会。”小白说,她不着痕迹地给本子打了个眼色。

本子从善如流:“高老师,我和小白下午还有一节课,就先回去了。”

高述这下算是清楚了,敢情这俩学妹就是来嗑瓜子看戏的。在欧阳那儿点上一把火就跑,灭火的活计全丢给他,委实胆大,需要敲打。

“话剧好看吗?”高述问。

小白和本子面面相觑,本以为以高述平素惜字如金的个性不会跟她们磨叽,没想到高述突然有此一问。

“很好看。”本子说。

“分别从导演和编剧的角度写一篇观后感,”高述说,“两个星期之后给我。”

本子&小白:……

“有什么问题吗?”高述问。

小白:“没有!我和本子先走啦,高老师拜拜~”

两人一口气冲到电梯间,本子翻了个白眼:“吃醋的男人真是不讲道理。”

小白:“不是吃醋吧,应该是护短?”

“随便了。”本子挥挥手,“男人心,海底针。”

欧阳做贼似的溜回病房,发现本子和小白已经走了,长舒口气。

高述看得好笑:“你这么怕她们?”

“小白是不是知道……”欧阳迟疑道。

“嗯。”高述肯定他的猜测,“她不会出去乱说的。”

欧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小白知道高述喜欢他,他居然误会高述在追求小白,然后还去问小白……真的是年度惨剧了。

“刚才我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小白手里?”

欧阳立正站好,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我不信。”

“唉……可丢人了……你就别问了行不行。”

“小白一定很愿意告诉我,我刚给她和本子布置了一个作业,如果我跟她说……”

“行行行,我说还不行吗!我之前误会你对她……那个什么……”

高述微微皱眉:“原因呢?”

“我以为你约她看话剧啊。”欧阳小小声说。

高述说:“你知不知道,别人都以为你和小白有点什么。”

欧阳惊得汗毛都要竖起:“我?!怎么可能?”

“嗯,现在我知道不可能了。所以我也不可能,你放心好了。”

“这还差不多。不是,等等,我放心什么啊我?老高你这喜欢说话给人下套的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得上的?”

“自己想。”高述留下三个字就去看书了。

欧阳抱着平板欲哭无泪,先被学妹捉弄了,又被舍友在智商上碾压一通,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高述回到233的时候有些恍然。

他离开时的确是怀着诀别的心情,却没想到时隔不久就回到这里。

原本以为自己要费许多工夫收拾床位,却没想到干净得几乎不需要花什么时间。简直就像……就像他只是出门上了一天课而已。

高述的目光扫过寝室里三个人,最后停在欧阳身上。

伟哥替欧阳回答:“就是他。他说不收拾干净看着不舒服。”

欧阳讪笑:“呃,不算什么事,老高那边本来就干净。老高你干嘛这样看我?”

“你出来一下。”

“诶?”

欧阳没反应过来就被高述扣住手腕直接拽出去了。

伟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这是不是要成了?”

雷昊:“我看还是有点儿悬。”

现在临近期末,大四走掉一批,正好被他们找到一间已被坚壁清野的寝室,高述把欧阳带了进去。

“老高,干嘛啊?”欧阳还是很迷茫。

“那会我们还在……在冷战吧,为什么要这么做?”高述问。

“我……我也不知道……”欧阳说,“就晚上睡不着,第二天起来看你那儿有点落灰了,觉得看着不太舒服,就稍微弄了下呗。后来想着你很快就要回来了,当然要……要……呃……扫塌以待?是这么说吗?”

“扫榻以待不是这么用的。”高述说。

“哦,你懂就行了。”欧阳不以为意。

“首先,扫榻以待是待客之道,我不是客人。还是说,你用的是另一个意思,你想和我睡觉?”

欧阳吓得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你别欺负我读书少,成语不能有这种意思吧?!”

“变聪明了。”高述说。

欧阳气得直接给他一拳:“老高你是不是有病啊?”

高述没躲开,欧阳也没用几分力气,拳头落在身上软绵绵的,像是孩子亲密无间的玩闹。

“睡不着又是怎么一回事?那段时间我看你精神不好,好像还在外面喝醉了。”高述象征性地用了“好像”这个词,语气里却是确定无疑。

怎么一回事?

欧阳自己也说不上来。事实上,自从他和高述恢复关系之后,他就很难再回忆起当时的心境。明明发生在不远的时空,却遥远模糊得如同梦境。

人都有自我保护机制,不想再回忆,甚至恨不得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欧阳说:“反正你回来了,我肯定不会再失眠。”

“原来我还有安眠药的作用。”高述顿了顿,“抱歉,以后不会再离开了,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是我考虑不周。”

欧阳听得出这句话的分量,那些埋在心底很久的情绪几乎立刻就要化成话语冲到嘴边——可他和高述对视了一眼,躁动的心便慢慢归于平静。不再焦虑,不再紧张,冲动慢慢化作了更温和更厚重的东西,柔而圆满地包裹住他的心脏。

所以他只是看着高述,笑着说:“明年花开的时候,再把我的答案告诉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一些关于暗恋的独角戏已悄悄落幕,而另一些关于两个人的故事,正在慢慢展开……

 

后记

应该没有人会猜到是这样的结局吧……

但结尾的这段话和结局,是我在最开始就想好了的。从最坏的情况开始,结束于一切都充满希望的时候。

为什么欧阳和高述没有就这样在一起?原因有很多。朋友到恋人的转变是对心理的考验,而生理上要去接纳一个同性的亲密行为,也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欧阳已经充分、完全地明白了高述的感情,因为不想给高述第二次伤害,所以不会轻易接受。

以上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并不是我在故意捉弄他们,恰恰是出于尊重和喜爱,才这样设置。

全篇依然用欧阳的视角走完,高述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很明晰,而从欧阳的角度切入,就比较曲折且富于变化。其实我是一个大白话选手,这篇用这么多比喻和描写,是因为这篇文要讲的就是感情和心态的细微变化,我花了大量笔墨描写一些看似无用的心理和其他细节,并不是在浪费笔墨,而是将感情的变化都蕴蓄其中。如果连在一起看,就能看出欧阳前后的明显不同。从懵懵懂懂又混沌不清的痛,到为高述挺身而出,再到以一个真正的成年人的立场,去理智地思考两个人的关系,为彼此留下缓冲期和余地。他真的很勇敢,很棒。

对于高老师……大概我要说声对不起……我这么这么地喜欢他,却让他伤心又伤身了……(。)医院那一段,部分源于真实事件、部分源于对高述的性格分析。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家庭,一点都不奇怪。如果不是这样的家庭,也“制造”不出这样完美又有着致命瑕疵的高述。高述和欧阳原本都是脆弱的孩子,暗恋虽然折磨人,却同时让高述得到成长也变得坚强,正因此,他的抽身而退才让欧阳像失去主心骨一样,慌张无措。关于这篇文里的高述,所有我想说的,我都已经借欧阳之口说了出来,不再做过多的解读。

感谢阅读到这里,能够给我一点反馈就更加感激不尽啦~

我们下篇再见~


总共就写了三篇现欧,想看的可以一起看了吧。

《公众之敌》 这篇基本纯车

《岁月神偷》 这篇有车,但是总体是走心的,入坑早的妹子应该在微博看过《人间四月》和《岁月神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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