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tem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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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少天，房卡你放哪儿了？”

“房卡在这儿呀……”黄少天拉着喻文州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傻乎乎地笑，脸庞被酒精和空调暖风蒸出不合时宜的粉红，眼睛里的光温润又柔和，整个人就像一块软绵绵的糖，黏在喻文州身上。

掌下是有力的心跳，喻文州却觉出了一丝欲盖弥彰，好似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那里破土而出，一接触到空气便会疯狂生长，长成巨大的茧将他们包裹在内。

房卡在黄少天外套内侧的口袋里，贴近心脏的位置。喻文州抽出那张房卡时小心到了极点，仿佛是在害怕那薄薄一张磁卡会划开黄少天的心，露出些他不敢看的东西。

喻文州刷卡进去，把黄少天放到床上，却被黄少天拉着一起倒在床上。

那一瞬间，喻文州知道黄少天没醉，或者说，绝没有醉到他表现出来的程度。

“你何必……”喻文州躺在他身侧，在黑暗中看着天花板，脑中像是空空如也，又像是有无数画面、声音纷至沓来。

全是关于黄少天的，再没有别人。

黄少天的声音也被酒液浸泡过，低哑柔软，他一桩桩细数喻文州的罪行，说得有条有理。“你不回我微信，不给我打电话，不和我说话，不看我……”

他数一条喻文州就“嗯”一声，黄少天沉默下来，喻文州也沉默。

“你倒是供认不讳。”

“确实是故意的。”

“喻文州，你别以为我傻，你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也没那么容易放弃。情侣分手都还能做朋友，我们之间远没有走到必须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一步。你就是想逼我，逼我在你和正常的生活之间做出选择。”

喻文州愣了一下，旋即苦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还能是什么？”此时轮到黄少天心怀怨怼咄咄逼人，他得了理便没有饶人的道理。

“我没想这么多，只是不敢再和你接触。”至于为何不敢，不过是怕又一次情难自禁。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黄少天喃喃道，“Summer camp是吗？如果不退役，我们是不是还能继续相安无事？”

Summer camp，一个代称，说的是人在夏令营这样的短期封闭环境中，会和身边的人迅速发展出亲密关系，对彼此产生超乎寻常的好感和依赖。然而一旦夏令营结束，大家都回归正常生活，这样的好感便会渐渐淡去，直至烟消云散。

从训练营到退役，他们在蓝雨的十余年，似乎也不过是个加长版Summercamp。

“总要退役的。”

“亲我。”

“什么？”喻文州支起上半身，表情错愕。

“你听到了，我不想说第二遍。”

被喻文州吻住的那一刻，黄少天眼中看到的是一个月之前的自己。

 

7-

一个月前。

黄少天经常回蓝雨基地，有时候还会在基地打个篮球冲个淋浴睡个午觉什么的，他的宿舍就没撤，喻文州的宿舍倒是已经清出来了，不过暂时没人住。

卢瀚文他们都不知道，喻文州回来过，那天他们出去打比赛，喻文州只遇到了黄少天。

不是巧合，他就是算准时间来找黄少天的。

 

8-

黄少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喻文州说他喜欢他，从动念到如今情难自禁诉诸于口，已有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喻文州说得真挚恳切，看模样恨不得将一颗拳拳真心都剖给他看，这让黄少天想到的所有说辞全都出不了口。

黄少天一退再退，房间不大，很快便到墙边。

如同一场追逐，一个慌乱后撤，一个步步紧逼，距离在拉锯中缩短，空间也被一点点压缩，直至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喻文州不愿两人再僵持下去，整个人沉沉压上来，唇也贴过去，仿佛要用舌撬开黄少天的牙关，逼出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来。

黄少天整个人都透着受惊后的僵硬与茫然，喻文州此时也不介意做个乘人之危的小人。当黄少天回过神来时，喻文州已和他吻得难解难分。

很难说那一刻黄少天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占了上风，震惊被慌乱无措挟持，恶心与难堪不甚明晰，恐惧不知从何而起，却渐渐弥漫开来……这杂陈五味联手将微弱到几不可察的一点喜悦镇压在不见天日处，反抗的声音太微弱，未能传出多远便已消散。

黄少天一把推开喻文州，整张脸涨得通红，他把脸别过去，急急地说：“文州，我只当你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吗？

他们后来说的那些话，黄少天一字一句记得分明。

哪里是一时糊涂，分明是陈年旧疴。

爱是骨中骨，肉中刺，做不得假，更容不得糊涂。

 

9-

要说一时糊涂，最糊涂的是黄少天自己。他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对喻文州说了这样的话？

当他醒悟时，或者在他醒悟前，他已将喻文州推开。

喻文州好似也没对他的信用抱什么期待，吻是浅尝辄止，现在被他轻轻一推便干脆起身下床。

“少天，这是你第二次推开我。上次是我咎由自取，这次却是你出尔反尔。就当你我扯平，如何？”

黄少天脑中一片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他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自然就没看到喻文州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

夜里视物本就不甚分明，何况是这样的细枝末节，被忽视也是理所当然。就好像将一颗真心捧出去，任人生杀予夺，是被视若珍宝还是被弃若敝屣，亦是听天由命，倘若被人一刀捅个对穿再摔成粉末，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理所当然。

 

10-

喻文州离开了。这次黄少天没有做出任何挽留之举，酒意也不容他再强撑，他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把脸贴在喻文州躺过的地方，那儿还留有余温与微弱香气。

上次喻文州吻他的时候，他也闻到了这种香气，不知道是衣物香氛还是香水。两次短兵相接他都太过兵荒马乱，本以为仅是接吻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耗去他全副精神，如今意识游移在清醒与梦境边缘，才恍然大悟，他对和喻文州相关的一切大事小事都铭记于心。

手指无意识揪紧床单，心脏好像也跟着被揪起，但人已被困在睡梦的黑甜乡中，不到餍足不能清醒。

这会是一夜沉眠，却未必有一夜好梦。

 

11-

喻文州这次过来也是由蓝雨提供住宿，他犯不着和蓝雨客气这个，没怎么推辞就接受了俱乐部的好意。现下他心中却有些后悔，若不是住在同一家酒店，送黄少天回去的差事绝无可能落到他手上，他大可以借口不胜酒力提前离开。

最可悲的是，他明明没喝几口酒，却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无解！

千头万绪，无计可施。一切的一切，都是无解。

叶修，繁花血景，魔术师，枪王……

荣耀里有许多个无解，但对喻文州来说，真正的无解只有一个人——黄少天。

爱无解，恨无解。得不到又放不下。他逼自己放开黄少天，却没控制好分寸，反倒令黄少天委屈又愤懑地贴上来。

他想要接近黄少天时，只能以朋友身份靠近；如今一切已成死局，他只想趁自己还未死无葬身之地时抽身而退，黄少天却不肯放他离局。

喻文州从冰柜里取出一瓶酒，撬了瓶盖就举着酒瓶直接往嘴里灌。这样豪爽的方式难度太高，对一个常年不饮酒的人来说几乎是自寻死路。喻文州喝了没几口就被呛到，咳得双颊泛红，眼角都渗出泪来。

一滴泪滚落在长毛地毯里，不见踪影。

少天，少天……他小声地唤，气音响在宽敞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卑微又悲凉。

他该拿少天怎么办才好？少天又究竟想要他做什么？

 

12-

喻文州有个微博账号，退役之后战队就把账号完全交给他自己打理了。喻文州更新得不怎么勤快，每个月只发寥寥几条微博，说点生活中的趣事，或者放些自己随手拍的照片。也被粉丝逼着发过自拍，在地铁站里拍的，那天他要去参加一场谈判，西装革履，照片发上去竟然还上了回热门微博，弄得喻文州哭笑不得。

黄少天就和他截然相反，每天几十条，每条都内容丰富，幸好现在微博不限制140个字，他可以尽情发挥。

喻文州闲来无事，准备上微博看看打发时间，却被几万条新消息惊到了。

他上次发什么了吗？

怀着疑惑，喻文州点开转发。

@今天喻黄头顶青天:黄少都主动求合体了喻队你真的不上直播来一发吗？@蓝雨-喻文州 [小黄人高兴]

@蓝雨-黄少天:哇你们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在我的直播间说要看我和文州打一次配合，你们到底是我的粉丝还是喻文州的粉丝。真是，本剑圣大人有大量，就勉为其难满足一下你们的愿望好了。@蓝雨-喻文州 喻文州喻文州喻文州你快出来！别以为你不回我消息我就不知道你在线！看到了就回话！约个时间下本。

喻文州看了看发布时间，是这周三发的，在全明星周末之后。

一个多月前，黄少天听到喻文州的告白时有多么五味杂陈，如今喻文州看到黄少天的这条微博，心里就有多么混乱不堪。

他是真的不知道黄少天到底在想什么了。拒绝他的亲近，回避他的感情，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作出这样的举动，仿佛是笃定喻文州顾全大局，一定不会拒绝他。

无论私下里的关系多么不堪一击，在明面上，他们都还必须是蓝雨的黄金搭档——“剑与诅咒”。这一条不成文的默契，喻文州不会违背，黄少天也不会违背。喻文州却万万没想到，这条避难条款有朝一日反倒会成为将他们强行拉近的绳。

 

13-

喻文州转发黄少天的微博，说：周日新区见。

退出微博转头打开QQ，回复了一个他本不想回复的人。

部门经理-XX：喻文州，这个周六我们聚餐，你来不来？

部门经理-XX：你看，你到公司也有半年多，这也快年底了，大家还没有一块儿出去吃过饭呢。

部门经理-XX：[动画表情]

部门经理-XX：你来嘛，好不好？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喻文州：不好意思，刚才一直没看手机。你们选地方吧，我没问题的，提前把时间地点发我就好。

他的直接上司，这位经理，比他还要小一岁半，是公司老总的外甥女，看上去像是蓝雨战队的粉丝，尤其喜欢索克萨尔。喻文州对自己的取向心知肚明，本不想答应这种很明显是为他设计的聚会，但他现在一定要去，不仅要去，还要拍点照片发个微信朋友圈。

他这样做，总不会再让黄少天误会他答应副本之约是别有用心或者死心不改了吧?

黄少天是何等骄傲之人，也许看到他发的朋友圈，一怒之下把周末的约定取消了也说不定。

 

14-

周六晚十点，喻文州收到一条短信。

“你想恶心我，可以，别作践你自己。明晚七点，你不来我后天就去你公司找你。”

喻文州想也没想直接拨了个电话回去，黄少天倒是很快就接了，一声平平常常的“喂”都被他说得格外春风得意。

“喂，文州？”

“是我。我能问问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吗？”

“我没想什么。真的是我的粉丝天天嚷着想看到你，你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截图。”

“少天。我再问一次，你在想什么？”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发出声音：“连一起打荣耀都不行了吗？”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有点像感冒了，还有点像哭过，可怜巴巴，委屈得不行。

喻文州知道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心却还是在一瞬间软下来，差点就要随着黄少天的心意缴械投降。

“少天，你不能这样。”

“和你在一起，或者做陌生人。二选一是吗？”

“不是陌生人，你也没必要做选择。但我们最好还是少联系。”

“刚退役的时候我们是怎么样的？！你工作忙，我时间自由，工作日我去找你吃午饭，晚上一起找个网吧玩荣耀，双休日你陪我在街上转悠，或者到我家来玩儿。我吃到好吃的东西第一个想到再给你买一份，你遇到高兴的事儿总是会第一个打电话给我。你从来不会超过一小时不回我消息，工作再忙也至少会给我回个表情。现在我们和陌生人的区别大概就是还知道对方的名字吧，时间久了我怕你连我叫什么都要忘了！”

喻文州听到黄少天在喘气，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刚才那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控诉耗去了他全部力气。

喻文州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一股无名的力量扼住他喉咙、攥紧他心脏。

疼，太疼了，疼得超出他二十几年来的认知，十指指尖都在抽痛，无声痉挛。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从前是怎样形影不离，自从他喜欢上黄少天那一天起，他的生命就分为两半，一半献给荣耀，一半留给黄少天。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能和黄少天一起再拿个冠军。冠军，黄少天，缺一不可，少了哪一个都没有意义。

那几个月里，他和黄少天几乎吃遍公司附近的餐馆，黄少天总有说不完的话，从游戏里遇到的奇葩到职业群里的新笑话再到微博上看来的段子，哪怕是原本平淡无奇的事，经黄少天之口说出，便也有了令人开怀大笑的魔力。喻文州安静地听他说，仿佛在倾听一整个世界。

黄少天发给他的每一条消息他都舍不得删，那字里行间似乎就有一个个小少天，活力满满，每天乐此不疲地对他叽叽喳喳，可爱得让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每每看到那些消息，他整颗心就像被浸在了温热的蜂蜜水里，甜得要起丝。

黄少天体贴他工作忙碌，很少发语音，有时发来长篇大论会在末了撒娇般抱怨几句：你怎么这么忙啊，要是能打语音电话多好，说话几十秒的事情，打字打得我累死了。

这些回忆对喻文州来说不啻于饮鸩止渴，他借朋友名义，以近乎恋人的姿态霸占着黄少天。想到这些过往，他还是想要微笑，心却更痛得发紧，也许下一秒就会因不堪重负而炸成碎片。

“少天，没有朋友是像我们这样的。从前那样，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你习惯了和我待在一起。但你并不喜欢我，所以你要慢慢习惯没有我的生活，这样对你和我都好。”

“喻文州你他妈放屁！”黄少天粗暴地截断了他的话，“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未完待续，周四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