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temple

迟到的812纪实文学（。

 

屏幕上出现“胜利”那一刻，史森明心里升腾的不仅是喜悦，还有释然。

其实喜悦通常只能停留很短暂的时间，无论它是由于什么原因而产生的。

这场胜利他们等了很久，总归是对得起将近一整年的卧薪尝胆。

没有一个选手会觉得自己配不上胜利这个字眼。竞技面前，对胜利的渴望不分高下，只能看谁技高一筹、谁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胜负对电竞选手来说当然重要，可也没有那么重要。外人会拿一场比赛的成绩做洋洋洒洒的文章，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比赛、胜负，都只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输也好赢也好，都还是要继续打。生活也还是会继续，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赛后轮到和喻文波握手的时候，史森明心里有些乱。他和喻文波双手交握，眼神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就像茶壶煮饺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却一点都倒不出来。

以前虽然相隔两地，但只要约好时间，什么时候想见面都可以。现在每年能碰面的机会寥寥无几，RNG还因为春季赛失利错过了洲际赛。这一次机会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比赛终归是比赛。每次和喻文波见面，不是他输就是喻文波输，总有一个人是输家，总有一个人会不高兴。有时候史森明也会觉得挫败，就算见面了又怎么样？他要怎么去靠近喻文波，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前几天在基地里，那些莫名的、难以言说的兴奋一瞬间仿佛都成了笑话。

李元浩知道他和喻文波之间的那点事，笑他俩是牛郎织女，打趣他：我们小明要过第二个七夕了。史森明被说中心事一下子恼羞成怒，可就连追打李元浩的时候他都还是笑着的。

多天真啊。

或许，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期待这次见面。

又或许，不管他多么期待这次的久别重逢，最后也于事无补。

 

李元浩把战马推过来的时候，史森明用眼神Pin了个：？

他以为麦克风收不到音，小声对史森明说：“你把这个给阿水拿过去，不然没机会见他了。”

史森明犹豫很久，最后还是握住那瓶饮料。

 

他和喻文波都不喜欢喝这个味道奇怪的饮料，所以这只是个一眼就能戳破的借口。

借口再拙劣、再明显都没有关系，对方不戳破就好了。

 

史森明跑到IG休息室那边去的时候，喻文波也刚好从里面出来。

看见史森明的那一刻喻文波有些诧异：“你们采访结束了？”

史森明探了探脑袋，休息室里已经没有人了，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跳加速了一点。“是啊，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喻文波抓抓头发：“噢，我还想等会去找你。”

史森明把手背在身后，他想，这瓶战马不需要被拿出来了。“那一起去吃饭？”

喻文波不假思索地同意：“走，爷快饿死了。”

史森明笑嘻嘻去揉他的头发，只揉了一下就被喻文波闪身躲开。

“去吃海底捞行吗？”

“行啊，走呗。”

 

史森明熟门熟路地用手机打了车，带喻文波绕过等在场馆外的粉丝，直接上车。

凌晨的北京比想象中安静，一切都褪去繁华的表象，露出内里苍凉的轮廓。

史森明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个半大少年，和三两好友，各自从五湖四海而来，最后聚在一间火锅店里。

见到喻文波的第一眼，史森明就知道，这人是个傻的。

你但凡对他有一分好意，他就会回你一分。你若自问已对他捧出十分真心，他也会对你敞开心胸。可是就仅止于此了，其他东西，休想再得到半分回应。

不是没心没肺，也不是心性薄凉，只是不懂而已。

 

夜已深，海底捞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史森明和喻文波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入座。头顶的灯光垂直照下来，多少显得人有些憔悴。喻文波脸上的痘痘在后青春期可劲儿叛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得史森明好笑又心疼。

史森明问：“最近怎么样？”

喻文波像个幼稚小孩一样，拿筷子戳汤里的菌菇，嘴里漫无边际地说了起来。

史森明不吃辣，喻文波不吃海鲜，这样两个人来吃海底捞，也就只能点个番茄锅加菌菇锅，涮点肉片和丸子凑合吃这样子而已。

牛肉片得极薄，汤水煮开沸腾后，牛肉片丢进去没几秒就迅速变色、蜷缩。史森明熟练地用漏勺把它们捞出来，一勺搁喻文波碗里，一勺给自己。

不知是否热气氤氲下的光线太煽情，史森明总觉得自己从喻文波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委屈。

这小孩长得很好，皮肤冷白，单眼皮，笑起来和沮丧起来都像柴犬，是时下最讨女生喜欢的那种犬系男生。其实别说女生，他这么一委屈，史森明看了都心软。

也罢，史森明对待喻文波本来就总是特别的。

 

史森明笑嘻嘻地叹了口气：“我不是也有过你这种时候吗，都会过去的。”

喻文波埋头吃肉，半晌才说：“我一开始没想到会这样。”

白气袅袅，旋转、上升，继而消失，恍若某些同样一闪而逝的东西。

史森明想说，谁曾经想过会这样呢？踏入这个行业的时候，谁不想做屠龙的少年，可最后或是半路沉刀折戟、或是误入荆棘泥沼，能身披荣光归来者，寥寥无几。

你已经比太多太多人幸运。

我也已经比太多太多人幸运。

 

“以前真挺开心的。”喻文波用了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怀念口吻，甚至还有几分沧桑。

“你说直播的时候啊？”

“不然？你以为我说哪个以前，不就是我带我儿子飞的那个以前。”

如果说刚才史森明还不确定喻文波最近到底过得怎么样，那么这一刻，史森明不能更确定，喻文波过得不开心。可能还有更多事，是他没法亲口向史森明说出来的。但在自己亲近、信任的人面前，再坚强的小孩也会不自觉流露出委屈。

人只有在对现状不满时才会频频回忆从前。

这些回忆也曾是史森明某时某刻的支撑，不会有人比他更懂喻文波此刻的心情了。

 

少年时代无忧无虑，仗着天资卓绝，和同样天赋惊艳又意气相投的少年人一起，纵横峡谷亦不费吹灰之力，屏幕里战局紧张刻不容缓，屏幕外还能嘻嘻哈哈插诨打科做调剂。

少年人最投契也最默契，只是一转眼便分道扬镳，各有各的颠沛流离、苦衷难诉。说不上什么是对的人、什么是对的时间，早在能够分辨这一切之前，他们就踏上了各自的道路。

 

史森明轻轻问：“你后悔吗？”

喻文波愣了一下，然后挠挠头：“后悔……后悔也谈不上吧，就是觉得不应该变成现在这样。”

史森明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不后悔就好。”

喻文波举杯：“儿子，季后赛加油！”

史森明跟他碰杯：“你也是，加油。”

对面的大男孩放下杯子，傻兮兮地笑得像柴犬。

史森明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看他开心了，自己也觉得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放松。

 

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两点。

一顿饭吃下来，其实谁也没提刚刚结束的那场比赛。倒真像只是个见面的借口了。

来时他们同路，到分别时，史森明回RNG基地，喻文波去酒店。

史森明说吃得太撑，溜达着走一会儿。

喻文波在路灯下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说：“那你路上小心点。”

史森明笑着摆摆手：“嗯，我走啦。”

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喻文波在背后喊他：“史森明。”

史森明回头：“干嘛？”

“你个崽种！”

史森明愕然：“你喊我就是为了再骂我一下？傻逼。”

喻文波说：“下次比赛见，我请你！不管什么比赛。”

史森明想嘲讽他终于知道做个人了，却在看见他眼睛里倒映的光芒时失语。

北京的夜晚向来沉寂，为何今夜此地却有星又有月，有情无情都照得人仿佛含情脉脉。又或许那并非星光，而是不知为何涌起的愁绪，沾染了原本早已习惯的离别。

“好啊，我等你。”史森明冲喻文波轻轻点头。

喻文波很用力地朝他挥手，直到史森明转身才放下手臂。

 

回去的路上，草丛里的蝉还在拖长声音鸣叫，它们感知到夜风中的凉意，知晓属于它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史森明走累了，停在路边用手机叫了一辆计程车。他靠在椅背上，几乎瞌睡得要睡着，却模模糊糊想到——

夏天要结束了。

END

也没有太多其他想说的，如果世界上有奇迹，如果今年还能让我看到两个小朋友一起去世界赛，就从这条和候鸟的评论里各抽一个人送候鸟的实体小册子吧。

写得好慢，发得也好晚……

等过几天闲下来再写点别的小甜饼吧。